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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silier

Isilier

 

【原创微小说】列车开往春天

学校的征稿……
一如既往地很糟糕
【鞠躬】








在东欧的某个地方——大概是耶路撒冷以北、那不勒斯以南,戈壁的尘土下有一块白玉。很久以前,在铁轨尚未延伸到这里以前,在马车和骆驼侵占这里以前,在人们心中尚存良善,在天地间尚有真情的年代,那块白玉就埋葬在这里——无人问津。

吉普赛人又来了。他们带着穿越了数万里的行囊,吟游至此。

拉着小木轮车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,泪水落进尘埃里消失不见,就像落进地狱里。小木轮车发现了白玉。从此世人再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。

2014年我第一次见到她。她那年读初三,苍白瘦小,一点儿也不美,一点儿也不像个初三的孩子。她颧骨很高,额头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微陷,黑色的半框眼镜下半藏着根本藏不住的黑眼圈,两片薄唇轻抿,外人不能窥伺其奥秘。
我跟她并排坐在车厢里。

摇摇晃晃间,似乎所有人都昏昏欲睡,我看着手机里的恐怖片,却依旧觉得身边该有什么比恐怖片可怕得多的东西等着我。伴着耳机里传来惨烈的尖叫声,我终于想起一个事实——现在是六月,而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子,穿着厚厚的棉衣,瑟瑟发抖。她的嘴唇冻得青紫,睫毛轻轻颤着,上面流着星星点点的微光,整个人一动不动,看上去像褪了色的花瓣,像一碰就碎的蝴蝶标本,像已然活过了几个世纪的老人。哦,她可一点儿也不美,却让我控制不住想要再看一眼、再看一眼。

我收起手机,静静凝视她。我好期待,好期待她能感受到我的热切目光,好期待她能因此抬头看我一眼啊……可惜她没有,分毫未动。

“我叫白玉,姓白名玉。喜欢吃西柚糖,喜欢安息香和小剃刀。今年14岁,想要去死。请别再盯着我了。”我为她突然间的开口惊诧不已,同时又为她的声音和说出的话语震惊。像针尖上的一滴水,滑落、蒸发,却在未完全蒸发的刹那落进海里,而没有声音。“他的双腕被小剃刀割开,双手浸在一盆安息香水里。”我瞬间想起这句话,出自《百年孤独》里意大利技师皮埃罗·克雷斯皮的死法。

她要自杀。

“好,那我陪你一起死吧。”我浑身一软,像被人抽掉了脊梁。我失去了思维能力、感知能力,一时间只觉得两耳轰鸣,鼓室里充斥着刀刮玻璃的声音。我从窗外望去,却好像从一片黑暗里看见了光。

我们除了自杀别无他法——方便快捷,一了百了——多好。

殉情吗?听起来真是浪漫。不,不是殉情,我们才相识,她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——只是一起去死罢了。

她缓缓抬头,深深看了我一眼——那双眼睛啊,幽深不见底,双眼皮下的瞳孔里埋着暗流,映着整片夜空的漫漫星辰,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,连一丝人气也没有。良久,(她的眼睛都未眨过一下)她说,“好。”

每一粒细胞都发出悲鸣,每一条神经都在流血。在上腹和胸前之间,心脏以下隔膜以上的地方,有一团火焰灼烧,类似剧痛,却也完全不痛。我握紧她的手,轻轻告诉她,“我熟悉那感觉,你也一样吧。你和我,连想法也一样吧——抑郁症患者没有春天,自杀者不得已上天堂?一样痛苦的话,就原谅自己吧。我知道那故事的后续。拖着小木轮车的孩子吞下了白玉。那块看似光洁的石头啊,锋利如刀,苦涩如蛊,却能让人看透人心。但孩子什么也没看到——空空荡荡人的胸膛里尽是白玉——锋利如刀、苦涩如蛊。孩子说他看到了一切。于是一时间如蛆跗骨如虻在背,灰飞烟灭于茫茫戈壁,被数代吉普赛人、犹太人、波斯人踏遍。

“但你知道么?他活着,活得比天地更长久,活得比宇宙更辽阔。他还活着,他将活到世界尽头。”

“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……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如果厌倦了痛苦,厌倦了痛苦之后的麻木,至少我还有选择,我还能选择放弃。”白玉笑了。她说,“我希望锋利的小剃刀能割破静脉、割裂腕骨,那样就不需要痛太久。”
很久很久以后,我见到她。她写了一部小说,讲人的良心被糊在了墙上,被挂在了灯笼上,供人观赏——畅销了很久,像《百年孤独》一样久。她说还好那年在列车上遇见我,才在割腕前放弃自杀;她还说,世间尚有天空海阔,人间尚有花开花落,何苦放任自己在死水里枯朽,日日向撒旦谄媚低头。

“还有,”她附在我耳边悄悄道,“你骗了我,吞了石头的孩子没有灰飞烟灭,他现在啊,站在我眼前,听我讲着悄悄话呢。”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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